中西文化的差異在知識份子上的表現 - 看李遠哲、李敖、以及大學校長

>> 2008/03/16

2000 年的李遠哲,以「向上提升」的呼籲成了陳水扁進入總統府的臨門一腳。

為什麼李遠哲能夠有這種號召力?為什麼一個學者的影響力這麼大?

2005 年四月六號,李敖在立法院質詢時,痛罵當時備詢的幾位大學校長,說他們沒有資格做第一流的知識份子。他用「在水肥裡面分贓」形容各個校長的不問世事。為什麼李敖可以這麼理直氣壯?又為什麼各個校長認為是李敖的不對,不應該出口罵人,紛紛表示無法忍受這種羞辱?

這些小節,雖然好像無傷大雅、不甚重要,但是又好像總有說不通的地方,常常縈繞在心頭難以索解。

讀書樂在偶有所得。今天我終於覺得對這一切,有了合理完美的解釋。根本原因都在中西文化的不同,呈現出來的不協調感。讓我試著把想法寫下來看看。

眾所周知,自古以來中國知識份子的使命就在於「經世致用」,儒家的最終使命也在於能行王道。孔子周遊列國,為的是行道;孟子也說,

「如枉道而從彼,何也?且子過矣!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
道,是不能夠「枉」的。大儒顧炎武也說過,
「君子之為學,以明道也,以救世也。」
中國傳統是由學術指導政治,由政治指導學術是不被允許的。﹝北宋王荊公變法,自撰《三經新義》為科舉標準,飽受抨擊即為顯例。﹞從這個脈絡看來,李遠哲當時以他中研院院長、國內學術龍頭的身分,發表這種宣言,是有相當作用的。人民或許無法全部都感受到細膩深刻的傳統文化,但是古者遺風尚在,人民在混亂的時代,很自然會期待有知識份子的登高一呼,然後自動的起而相隨。於是 2000 年的臨門一腳,完全順理成章了。

而如果知識份子沒有辦法承擔世道的責任,在傳統文化是會被嚴厲譴責的。這也是為什麼魏晉南北在後代會被譏為「清談誤國」。明朝東林書院創辦人顧憲成也曾痛斥王陽明的徒子徒孫,說他們:
「水間林下,三三兩兩,相與講求性命,切磨德義,念頭全不在世道上。」[1]
明末顧允成則說的更直接:
「吾嘆夫今之講學者,恁是天崩地陷他也不管,只管講學。」[2]
2005 年李敖的質詢,也頗就有這樣的味道。他怒罵前台大校長陳維昭的時候,他說:
「你說台灣大學當年對殷海光教授不好,給他聘書卻不讓他上課;可是當法院傳你作證時,妳可以以台灣大學校長的身分站出來維護台灣大學當年被迫害的教授時,你卻不敢出席!... 為什麼該有道德勇氣的時候,你不敢站出來? .... 今天陳校長已經做了十二年的臺大校長,在台灣社會風氣這麼壞的時候,你有沒有以學術領袖的地位出來說句公道話?你不肯講。你們埋頭做學術研究的時候,台灣大學的學術排名又如何?當教育部長亂搞時,你們幾個大學校長有沒有站出來說話?教育辦得不行時,你們應該要站出來!」[3]
這段話,不是和前面顧允成的話很像,足以互相輝映嗎?顧允成指責當時學者的話,和李敖罵大學校長的話語如出一轍。顯然是因為他們對學者有相同的期待!話鋒一轉,李敖繼續說到:
「我要告訴你們,人格偉大、敢跟政府對幹、敢拒絕教育部長、敢把我們良知的話散佈出來、敢到法庭作證,這些都是大學校長應該有的風骨。... 當年蔡元培在五四運動時,就是個校長,是個匹夫,但他能抵抗一個時代,不是嗎?你們這些校長有那麼好的學問,可是你們在人格上、在肩膀上太軟弱了。」[4]
這段話讀起來,不就是典型傳統社會對士人的期許嗎?對蔡元培的讚美也正是對傳統文化的褒獎!因為在傳統文化價值中,學術的尊嚴不容踐踏。「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如果不能行道的話,那麼也應該辭職明志,避免做個「小人儒」!

不過,既然李敖這樣大義凜然,那為甚麼各個大學校長聽了以後,還會不以為然,認為李敖羞辱太過,無法忍受?

這部份就涉及中西文化的不同。認真詳追起來,或許會涉及價值系統的根本差異。不過粗略的來說,西方文化自古以來,道德價值是憑依於宗教的。世界是由神所創造,那麼越能理解世界運作的奧妙越能榮耀神與讚美祂的偉大。社會對於科學家的期待,則在於他們完成專業本分,而非由他們完成其他社會使命。我們現今的大學校長,多半曾經留學海外。雖然對於西方文化未必體會十分深刻,但是多少應當受到這種價值系統的影響。這也是為什麼,當李敖理直氣壯怒目橫眉大罵的時候,校長們仍然會覺得自己受到委屈、李敖屈人太過了!

這並不是說誰對誰錯的問題。重點在從哪個價值觀看待。只是我們可以觀察出來,中國的傳統文化,在清朝末年受到刺激產生激變,激盪至今猶未平息。看李遠哲、李敖、和幾位大學校長身上的表現,也多少可以了解,這是我們仍然處在文化長時間過渡期會發生的現象。

那麼,要到哪一天,才會有新的價值體系在其中產生,而這新的文化價值體系又會是什麼樣子呢?

縈繞在心頭的問題,今天少了一個,又多了一個。

參考資料:
[1] 余英時,《知識人與中國文化的價值》,頁 185
[2] 同上

[3] 李敖,《李敖議壇哀思錄》,頁 178 - 179
[4] 同上,頁 180


6 comments:

Chihyen Yeh 2008年3月16日 晚上11:12  

道德的價值觀,每個人都是有的,但道德的勇氣,唉,並非每個知識份子都可以發揮出來。但想來也正常,莊子說,每個人心中都有個小孬孬XD。
我們傳統對於知識分子的神話是有點太過了。他們或許飽讀詩書,對於某方面的知識較一般人略有所得,也或許他們的創新想法能為世界創造一些改變。我們真得認知他們不是完人這個事實。石油與核能帶來的能源給了人們嶄新的世界;電腦與網路的發明連接了每個遙遠的彼端。
但正如mclee說的,當我們解決了一個問題,另外一個問題就會產生。而或許,我們的人生就如同一個無窮迴圈,不斷地解決問題,直到判斷式的值等於Death.每個人無窮迴圈的互動,就在我們腦中形成了「世界」,一個問題不斷,而且機會不斷近乎圓形的太空船。

有人說,給一隻猴子無窮的時間,牠可以在鍵盤上敲出莎士比亞的名作;我也能說,給文化無窮的時間去協調,它們可以繪出一個大同世界。

Unknown 2008年3月16日 晚上11:28  

道德的勇氣,自然是不容易發揮的。所以才會說,「知恥近乎勇」啊。

不過話說回來,中國以往知識份子不是完人,並不代表他們不追求完人的境界。歷史上應該沒有一個有血有肉有靈性的人能顧符合「士」的理想典型,但是這不代表這個理想典型在中國文化中不存在呢。

匿名 2008年3月17日 晚上10:12  

首先, 給一隻猴子無窮的時間,牠也沒辦法敲出莎士比亞的名作.

我小時後的老師駁斥他的理由是: 你把一張板凳拆開成各部零件, 放進(水泥?)攪拌車去攪, 過一世人也不可能變出一張板凳!

當今的執政黨初上台時, 滿腔熱血要除弊, 搞出一個由學者參與公共建設審查的制度...

立意良善! 但是...

神通廣大(鬼啦~行賄公務員在行)的圍標業者, 早在學者獲聘前一晚就去拜訪[德高望重]的教授.

甚麼都不必說, 帶著支票和名片就行.

...


整件事最令人...恩... [感慨]的是: 貪瀆案爆發時, 這些教授都帶著那些錢來投案了~~

...


紅衫軍倒扁時, 針對彼稱[不違法]的辯解, 提出了[不道德]的指控. 當時, 某個自稱知識份子的綠營網友, 直稱[道德已死], 甚至[舉證]當初的孔夫子並非甚麼完人, ''不過是一隻流浪狗而已...''


...


我輩讀書人, 身處今日今時, 安身立命已屬有幸, 遑論化育萬民 ?


(看完今日新聞的雜亂感受...加上酒入愁腸... 胡言主人莫見怪...)

Unknown 2008年3月18日 上午9:41  

這正是中西價值觀的差異。

中國讀書人必須有以天下為己任的胸懷,所以 Circle 看完很自然會引起對當前政局的共鳴。

但是對西方教育的人來說,他們不認為讀書人應該比別人負更多的責任。這也是為什麼當時李敖質詢的大學校長,能夠毫不臉紅的認為他們受到委屈。

我想說的不是是非對錯,我想說的是這中間有可以貫穿的道理。

匿名 2008年3月26日 晚上8:26  

說點淺見,希望不要讓大家笑掉大牙。或許目前台灣這個社會裡有些讀書人/學者(?)潛意識希望有著中國社會學者對社會的影響力/約束力(?),但是又希望像西方社會那樣不需要負責任?就像我們目前的文化仍然不中不西一樣,類似清末民初的渾沌期。

純粹胡言亂語,別當真。

Unknown 2008年3月27日 凌晨1:18  

你說的沒有錯,這個現象確實存在。嚴格說來,我不認為他們很清楚的明瞭這些情況,但是言行舉止卻透露著端倪。

中西文化交會,卻無法相合無間。這也是中國現代化尚未完成的證據之一。中國的百年革命過去了,文化上面卻仍然沒有辦法脫胎生成新的中國文化。

不過我們也毋需灰心,這些事情本來就不是一蹴可幾的。當年五代十國的黑暗時期過去以後,宋朝不也花了百年多的時間才能夠重建民間的文化素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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